我的爸爸杨主编

我的爸爸杨主编——为什么要叫他“杨主编”呢?事情是这样的,大概五年前他在广播电视报旗下出品的一本艺术杂志当主编,总是会有留着长发或者剃着光头的艺术家找上门来,其中有一位艺术家单臂挎着疑似女式包的单肩包,向他迎上来,叫他:杨主编!

让女儿来写爸爸这件事比较令人为难,我既不能在这里说他坏话,也不能全篇充斥着溢美之词。但要我票选出杨主编的经典事件,以以事写人,那还是可以的。

经常有人会做如此逻辑——你爸是个作家,你的作文应该也不错。事实并非如此,我从小学开始作文就非常一般,并且高中时期我让杨主编修改了几次我的作文,他说:又臭又长,从而毫无耐心继续修改下去,我为了减少一点我俩之间的摩擦,导致我以后再也不和他探讨任何关于语文作文的事情。

作为一个在写作上没啥天赋的孩子,只能用平直普通的语言描写所思所想。也许我把精力都用在了如何说话上,我用有声语言在空气里写文章。

于是,在高考时语文作文没有任何优势的状况下我以“艺术生”的身份考上了大学。

我记得很小的时候,应该是三四岁,我爸就经常带我出去玩,可能他也是第一次当爸爸,不知道这个“职业”具体该如何操作,同时他和自己的父亲之间也没有前期经验可以借鉴学习。但是,对于我的任何要求他都是有求必应,比如买零食、买玩具。

我不知道是不是男孩都有和自己父亲关系交恶的经历,是古希腊神话俄狄浦斯在现代社会的潜在表现。杨主编说起自己的父亲,也就是我的爷爷,真有琼瑶阿姨上《鲁豫有约》之感。

我的爷爷连我妈都没见过,就在杨主编十五六岁的少年时代嗝屁了。这么说有大不敬的感觉,但在杨主编的嘴里,他的确很惹人厌。

我的爷爷是个旧时代地主家的儿子,作为镇上首富的他,家里坐拥一条街的房产还有若干亩农田。一米八的个子,爱好打篮球,听说还会拉京胡,擅长刻钢板字(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通过家里唯一的照片看起来的确不赖——货真价实高富帅一枚。他之前娶了三个老婆都没有生孩子,在文革中被打成“历史反革命”被派去扫大街,为了让自己成分变得好一点娶了进城当保姆的我的奶奶为妻,我的奶奶之前的丈夫去世了。

他俩像橡皮泥一般被时代揉在一起。由此可见,我爷爷的脾气怎么能好呢?清高孤傲的性格让他在大家族败落分家产的时候都对那些前朝文物不屑一顾,他不愿意在家族分崩离析面对利益时露出贪婪可怖的嘴脸。

杨主编说起我爷爷曾经有一只口琴,十分珍爱,一次,他拿去摆弄了几下就被骂得狗血淋头。后来得知,那是我爷爷曾经的红颜知己送的。

当时我爷爷被下放到农场改造,杨主编也跟着一起去放牛。坐在牛背上的他不小心滑向牛角被撞出一个大包,回到家不仅得不到父亲的安慰,反而被扇了一巴掌。说起这件事杨主编总是特别生气,未了他还补充道:后来,你奶奶带着烧饼来看我们,见此情状,先是把你爷爷臭骂一顿,再把你姑姑臭骂一顿,然后看着我把烧饼吃完,再牵起我的手领着我回了城。看见你奶奶训斥你爷爷,我心里对你奶奶真是充满感激。

哦,忘了说,杨主编上面还有一个亲姐姐,我爷爷倒是挺喜欢她。

这两则便是杨主编关于我爷爷的回忆。

后来,医院。每天都有医生护士到他的床边,说:老杨,今天我要给你身体里打进些什么。翌日,又来了,说:老杨,我要从你身体里取出些什么。

终于某一天,我爷爷死了。那时,他应该才五十多岁。

我的奶奶,家里是乡绅出身,她的父亲是镇上有名的医生。她难得读过书能够识的字,所以在年老的时候,家里常给她订《故事会》之类的通俗读物。我记得午后,她坐在沙发上戴着老花镜看书,一边看一边都读出声来了。我奶奶不擅长烹饪,做来做去就是那么几个菜,不是包馄饨,就是凉拌自己种在阳台上的野菜。估计她到临终也始终没弄明白自己生了一个什么“怪胎”儿子。

她理想中的儿子应该是一辈子在国有企业待得安安稳稳,把衣服扎进裤子里端着碗吃饭,每天按时回家,逢年过节提着各色吃食上门来看她,没事就给她打电话,等她老了端屎端尿的来照顾她。这倒是我姑姑的做派,杨家的一对儿女,一个在世俗气息的烟火里,一个飘在高蹈的云端。

杨主编说自己是在一片垃圾堆里发现一本破烂的《唐诗三百首》才走上“写诗”这条路的。虽然事后他常常告诫我,年轻人没事别写诗。

我叽哩哇啦地说了很多我爷爷、我奶奶的事儿——描述杨主编得从源头上去找问题。

虽然我爷爷给了杨主编非常糟糕的父子关系体验,但还好他对他的影响到青少年时就戛然而止。我爷爷的贵族出身也是杨主编时常拿出来溜溜的事例,这仿佛就解释了他孤高傲世的脾气是从何而来。

某次,我去眼镜店配眼镜,顺便带上杨主编,店员给我推荐的镜框价格都在一千以上。出了店门之后我直喊:太贵了!杨主编在旁边说:没办法,谁让她以为你身边带了一个提款机出来呢?

这就是杨主编的幽默感,也不知从何而来。不过想想,我奶奶好像没有他们那辈人惯有的苦大仇深,我从没看过她怨声载道或者担惊受怕。每次过年,她都会给我压岁钱,理由是给我“买本子”。虽然我读大学之后根本用不着本子。

杨主编还时常陷在自己的“经典形容”中无法自拔。在大街上,他总是东张西望观察形形色色的人,一次他问我:你看到刚才站在你身边的那个戴围巾的人了吗?我说:没有,他立刻不满道:你怎么这么不善于观察生活?我比他还不满:我就是没看到,怎么样?!他便随即缩了下去。杨主编有时不知该如何控制自己的情绪,就像是做菜不小心手一抖放多了盐。这时候,我有的是办法治他。因为,如果你一旦和他起争执,明显更难过的人是他——他会缩到自己的被子里做伤心状。

杨主编的“经典形容”有:这个人像个劣质土陶做的。制作者急上厕所,捏到一半就跑了,等他解决完内急问题回来一看,此人已经被推进炉子里去烧制了。他经常用这个形容,每每如此,我都会不耐烦地大叫“能不能换一个?他说:没办法,这个太经典了,我无法超越自己。

我在想杨主编是不是有某种洁癖,如果这个人在外貌上或者语言上令他有不适感,杨主编便会拒绝与其有进一步接触。所以他的“经典形容”还有:这个人的脸像被牛粪踩过一样。这个人的脑袋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给上下捏了一番。

杨主编这半生可谓涤荡起伏,他在各种职业岗位上蹦蹦跳跳。当然,我们也可以理解为全是他自己“作”的。临到五十岁关头,他突然生了一场大病,我们所有人都错愕万分。我明明记得他躺在小区医务室打点滴的时候还在和我开玩笑,逗得我咯咯直笑,第二天就因为大出血被推进了医务室。

我和我妈还有我姑姑等在手术室外头,灯光昏暗照在斑斑秃秃发黄的外墙上,医院的医术深表怀疑。因为男主人公正在手术台上不省人事,于是关于他的小型会议便在我们几个人之间展开。

我姑姑首先发表意见,说:他当时就不应该从XX报社辞职。没有领导喜欢比自己有才华还锋芒毕露的人,领导喜欢的都是听话的。顿时,我侧过头惊异地看着我姑姑,对于一个终日娱乐活动只是打麻将、一辈子都是个仓库保管员的中年女性,她竟能说出这番话。我妈忙不迭地点头说:是,待等到她要发表意见时医生突然出来了,他高举着一个方形透明塑料袋,里面有些黑褐色的不明块状物。我妈一下子迎了上去。

“这是病人的三分之二的胃还有肠子上的囊肿,我们刚把它切除下来,一下子做了两个手术。我们把他的五脏六腑全部都检查了一遍。”医生宣布。

这就是杨主编在肠胃陆陆续续痛了一年而不去看医生的结果。他得了胃部球性溃疡和肠部囊肿。医院看医生的原因十分简单,我用脚趾头都能猜到,他怕麻烦,这个麻烦包括拥挤的挂号、漫长的等待,还要接受医生和护士的无数次脸色与奚落。

我想我绝对不能参与我妈和我姑姑的对话,虽然我和他也经常吵架或者冷战,但经过客观的深思熟虑过后,我认为杨主编对我还是挺够意思的。父女吵架这件事本身就很像表演,只要老爸幽它一默或者女儿撒个娇,瞬间就能烟消云散。犹记得,小时候我时常和我爸跺脚,说:哼,我不跟你玩了!转头就跑,我爸便会过来敲我的门说:你不和我玩,那我和你玩好吗?

杨主编生病期间正好是冬天,病房的窗外是一片城乡结合部在年前忙碌的情景。朝下看矮个砖房的屋顶码着十几个巨大的酱菜坛子,坛子上都是积水。墙壁上爬满了暗绿色的植物,一副蔫头耷脑的模样。每天,都会有几批人来看望杨主编,有他的前任同事、现任同事、领导上司和突然冒出的朋友。他们都要望望我,说:哦,原来这是老杨的女儿。

有一天,一个现任同事来看杨主编,指着顶部吊着的巨大奶白色营养液说:哦,原来老杨每天就靠这个进食。还有一天,医生说老杨因为手术时失血过多,需要输血。我隔着老杨的床位和医生沟通,说了半天都弄不明白输血的流程究竟是如何操作的,躺在床上的老杨突然发出了哼哼唧唧的声音,我估计作为听众的他也很郁闷,为什么到关键时刻,自己的女儿这么笨?

在此期间,我与一个文艺中年讨论杨主编的诗,因为他纠结的大脑和浅薄的阅读经验,始终弄不明白杨主编的诗歌好在哪里?我气愤的是杨主编躺在床上不能说话,不能和我一起加入这场捍卫自己作品尊严的战斗中。待到杨主编全身麻醉退去,可以开口说第一句话,他对那人发







































寻常型白癜风怎么治疗
安徽治疗白癜风的医院



转载请注明:http://www.kzxgl.com/hywh/9976.html